深夜的含元殿静得能听见露水坠地的声音。月光如银纱般铺在鎏金的龙椅上，那件缀满宝石的黄金甲斜倚在屏风旁，甲片上的流苏随微风轻晃，折射出细碎的光斑——像极了宫人们永远无法触及的权柄。
阿绣蹲在殿角擦拭铜灯，指尖触到冰冷的灯座时，忽然缩了一下。旁边的翠儿递来帕子，低声道：“又冻着了吧？明早还得给皇后送参汤，手可不能僵。” 阿绣接过帕子擦了擦手，抬头望向黄金甲，喉间泛起苦涩：“你说，这甲穿在身上，是不是比锁链还沉？”
翠儿没有回答，只是默默将地上的金簪拾起。那是皇后昨日掉落的，簪头雕着并蒂莲，原本该属于温柔的手掌，如今却被她们这些下人握在手里。小桃凑过来，盯着簪子眼尖发亮：“这可是纯金的！能换多少粮食啊……” 话音未落，阿绣一把按住她的手：“作死！想害死我们？上次李公公身边的宫女偷了块玉佩，被打得半死，现在还在浣衣局洗尿布呢！” 小桃缩了缩脖子，吐了吐舌头，却又忍不住问：“那……咱们就这么一辈子擦地板、端茶倒水？”
阿绣望着殿外渐浓的夜色，想起三年前自己还是江南绸缎庄的小姐，每日穿着绫罗绸缎，听爹爹讲生意经。直到那一日，官兵破门而入，爹爹被指通敌，家产充公，她也被卖进宫里。“那时候我以为，进了宫至少能吃饱饭，”她轻声说，“可没想到，这里比外面的世界更冷。” 翠儿忽然插话，声音像落在瓦上的雨滴：“我爹是御史，因为弹劾当朝宰相被赐死。临刑前他对我说，‘活下去，替我看看这世道会不会变’。” 她顿了顿，摸了摸腰间的荷包——里面装着半块干粮，是她偷偷省下来的。
小桃听得入了神，忽然抓起地上的扫帚，学着太监的腔调喊：“圣上有旨，后宫不得喧哗！” 三个人顿时笑成一团，笑声惊飞了檐角的蝙蝠。可笑着笑着，阿绣的眼泪就掉了下来。她赶紧抹了把脸，把眼泪蹭在袖子上：“瞧我这没出息的，明儿还得给皇后煎药呢。” 翠儿拍了拍她的肩：“哭吧，哭出来心里好受些。我爹说过，眼泪是心里的盐，咸过了，就能记住疼。”
远处传来更鼓声，三更了。阿绣站起身，拿起参汤罐子：“走吧，该送药了。” 翠儿和小桃也跟着站起来，三人排成一行，像一群被命运驱赶的蚂蚁，朝着皇后的寝殿走去。路过黄金甲时，小桃忽然停住了脚步，伸手碰了碰甲片。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，她忽然说：“你们说，要是咱们也能穿上这甲，会是什么样子？”
阿绣笑了：“那你可得先练十年武功，不然连甲都举不起来。” 翠儿却认真地说：“就算举不起来，至少能挡挡风。你看这殿里，风都是从门缝里钻进来的，吹得人骨头疼。” 小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，忽然从怀里掏出一颗糖，塞给翠儿：“喏，给你吃。这是我昨天偷藏的，甜着呢。” 糖纸在月光下闪着微光，像一颗小小的太阳。
皇后卧在床上，面色苍白如纸。阿绣小心地把参汤喂进她嘴里，皇后喝了两口，忽然抓住她的手：“阿绣，你还在恨我吗？” 阿绣一愣，想起当年自己入宫时，皇后曾亲自教她礼仪，待她如亲姐妹。可后来家族获罪，皇后却没能保下她。“娘娘，”她轻声说，“我不恨您。我只恨这宫墙太高，把所有的好人都困在里面。” 皇后笑了笑，眼泪顺着眼角滑落：“傻孩子，我也想出去啊……可我是皇后，我的脚被这黄金甲绑住了。”
从皇后寝殿出来，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。阿绣走在前面，忽然觉得背后有目光注视。回头一看，翠儿正站在黄金甲前，用帕子仔细擦拭甲片上的灰尘。阳光穿过云层，落在她的脸上，竟带着几分温柔。
“你在做什么？”阿绣问。
翠儿抬起头，眼神明亮：“我在给它洗澡。它每天都穿在皇上身上，肯定很累吧？就像咱们天天擦地板，其实也想歇一歇。” 阿绣怔住了，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黄金甲时的震撼——那时她以为它是权力的象征，可如今才明白，它何尝不是一座牢笼？
小桃跑过来，递上一朵野菊花：“看，我从御花园摘的！听说野菊花能治嗓子，我留给皇后留着。” 翠儿接过花，插在阿绣的发间：“好看，像你刚进宫时的样子。” 阿绣摸了摸头发，笑了。晨风吹过殿宇，带着桂树的香气，混着野菊花的清苦，竟让人觉得温暖。
远处传来鸡鸣，新的一天开始了。三个宫女并肩走着，身影在朝阳下拉得很长。黄金甲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，甲片上的流苏随风摆动，仿佛在诉说着什么。而她们，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粒沙，却用自己的方式，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，种下了希望的种子。
（全文约750字）
